我母亲去世15年了，老人家无疾而终，享年93岁。母亲出身贫寒，自小就做了童养媳，其艰辛可想而知。她上过两回“扫盲”的农民夜校：一回是苏区时期，贺子珍在我村开办的农民夜校。她一边教农民姐妹们识字，一边为大革命作宣传鼓动工作。可惜，只上了不到一个月就被国民党反动派搅乱了。另一回是解放初期，解放军工作队在村里开办的农民识字班，也是晚上才开班的，但也只断断续续地上了几节课，不知什么原因也给停了。所以，她只认得除自己名字之外少得可怜的百十来个汉字。   

       可是，老人家的记性特别好，爱听别人讲故事，因此，自己肚子里的故事也不少。村里有几位略识文断字的老头们常讲的“三国”、“唐传”、“征东”、“征西”、“扫北”和包公案等故事，她都能倒背如流，并时常在日常话语中也能引申出其中几段经典故事教诫家人，令人佩服。

       有一天晚上，我和几个小伙伴趁邻居家不注意，几个人互相配合，偷摘了人家树上的柚子。正当大伙们高高兴兴地分享时，妈妈出现了。我知道妈妈家教严厉，一向教导我们做人要正直，要做到“人穷不讨米，饿死不偷食。”正准备挨骂时，母亲却不温不火地将我带回家，不打不骂，却让我站立在厅堂的祖像前，为我讲了一个影响了我一辈子的故事。

       从前，有一位母亲十分溺爱自己的孩子，孩子做什么她都引以为豪。后来，儿子发展到处处偷鸡摸狗，无恶不作的地步。面对上门前来“告状”的失主，她也总是以孩子太小，以后长大了自然不会再犯了为由，搪塞过去。有了母亲的纵容，那孩子越发胆大，竟发展到无所不偷的恶习，而母亲却依然装聋卖傻，偏袒有加。

       有一次，儿子赤身裸体偷回来了一片咸鱼。母亲大喜过望，不但不责骂，反而询问儿子凭什么高超手段，赤身也能将咸鱼偷盗得手的过程？儿子不无骄傲地说，他在南货店里，先是趁店主不注意，偷偷将咸鱼放入背后，然后再背靠墙壁，将咸鱼紧紧地压牢，慢慢地移到店门口，最后才将其藏在腋下潜回家。

       母亲听完儿子的陈述，十分高兴，直夸儿子机灵，有出息，是一条江湖好汉。并再三叮嘱以后行事须小心，别让人家逮住云云。

       后来，儿子长大成人了，胆子也越来越大，竟成了一个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

       多行不义必自毙，一天，儿子作案时被官府擒获，被判了个斩立决。行刑那天，儿子对官府惟一的恳求是，让母亲前来作最后告别。

       悲痛欲绝的母亲来了，儿子面对母亲，提出了要吸母亲最后一口奶的请求。出于人道，监斩官也允可。当母亲撩起衣衫，被绑缚的儿子一头伸向母亲胸口，竟狠狠地将母亲的一个乳头咬下。霎时，血淋淋的母亲痛得哇哇直叫。正当人们谴责儿子不孝时，行将就木的儿子对众人说出一番慑人心魄的话：“我小时候爱小偷小摸，母亲如果能在那个时候痛斥我，打骂我，而不是盲目地溺爱我，纵容我，我哪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儿子撕心裂肺的一番话，让在场的官兵和看客们无不震撼，也让那位母亲无地自容……

       那天，妈妈给我讲完这个故事，让我醍醐灌顶，深深地为自己的劣行感到羞愧和自责。从此，在我七十多年的人生中，再也没有发生过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偷窃行为。母亲“人穷不讨米，饿死不偷食”的谆谆教诲，影响了我的一生。我也已经将此家训传给了我的儿孙们：吴家子孙世世代代必须做一个洁身自好，不偷不抢，行为高尚的人。

       值此新中国成立75周年，我也75周岁之际，撰此小文，籍此怀念我的母亲贺氏润莲老大人，重温吴氏家训，让母亲在天之灵，也能欣感慰籍。

（吴一为）

2024.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