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如(1898-1982)名家琭,后以字行。他是泾县茂林人,自号“茂林居士”,晚年又署“迂叟”。早年在哈尔滨中东铁路工作,曾随莫德惠 、刘泽荣出使苏联,为代表团成员之一。“九一八”事变后,举家迁入关内。此前曾就读于南开学校,与周恩来是同班同学。1936年春,他回到母校,任南开大学经济研究所秘书兼文学院教席。1938年去重庆,应张伯苓之聘,任国民参政会秘书。翌年返天津,执教于工商学院(后改名津沽大学),任中文系主任。1948年周恩来之弟周彤宇被捕,他偕南开校友多方营救,得以获释。建国以后,他同朱启钤、周叔弢 、章士钊、张学铭、黄琪翔、叶圣陶、俞平伯、张伯驹等交往,并有诗唱和。文革中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遭到三次抄家,生活濒于绝境,不得已写信通过章士钊送给周总理。周总理批给天津市委:说他(指吴玉如)“权威”可以,“反动”谈不上。要立即解决他的生活和工作问题。后来被安排在天津图书馆和文史馆工作。文革后任天津市政协委员、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理事、天津市文联委员、文史馆馆员。1982年4月24日,他写下“炎黄子孙盼统一,遥寄张大千”条幅,刊于《人民日报》,表达他对祖国统一大业的关心。
吴玉如先生在书法上的卓越成就,早有定评。1996年茂林筹建“三吴”文化艺术馆,江永峰、吴同福去天津访问玉如先生的弟子,听到有关的种种评说。1982年天津办过一次吴玉如先生书法展览会,云山阁经理曹伯舫说:“玉老书法,三百年来无此大笔。”与会书法家和评论家均同意此说。文物鉴定家刘光启看到河南碑林所刻“炎黄子孙盼统一”拓本时说:“此法可与东坡雁行。”据玉如先生的大弟子李鹤年教授介绍:郭沬若看到玉如先生的一副对联时说:“清朝没有这种作品。”玉如先生的次子吴同宾(天津市政协常委),还谈到李瑞环在天津政协一次会议期间曾说:“吴老的字不能横比,只能竖比。三百年来无此大作,我很赞同这句话”。
玉如先生有首谈自己学书法的诗:“忆我十二三,读书苦羸弱。书喜苏长公,涂抹未脱俗。弱冠困衣食,何暇事磨琢。惟性之所耽,昼失夜把握。如此年复年,三十乃稍觉。一艺果得之,非徒塑雕酷。能出真精神,天机外人欲。皮毛众可袭,真气不可夺。秋悟寒潭清,春领朝阳沐。倘不能是豁,岑楼空企足。”玉如先生的书法出神入化,是他一生追求并领悟了历代书法名家“真气”的结果。除了先生自己,最有资格谈他的书法是北京大学吴小如教授,下面读一读小如先生的文章:
“先父自十岁以前即酷嗜书法。今所存宣统辛亥年为先祖母所写小楷扇面,是他最早的手迹(当时他十三周岁)。不仅字体工整,布局均称,用笔一丝不苟;而且清楚地体现出他对苏轼和赵孟兆页 两家的书法已下过相当功夫,并能一气呵成写簮花格小楷了。
“先父早年习字,并未经人传授指点,只是暗中摸索,故走过一段弯路。他初学临池,乃是从摹习苏、赵两家入手的。苏和赵并非不好,但不宜初学。重要的毛病即是不易脱俗,或说容易落俗。另外,从他辛亥年所书的小楷来看,所以能写得如此匀称工整,肯定是练过白摺子,即刘春霖之流的状元小楷的。但是经过一段实践之后,终于发现这条路走不得。于是由学苏改而学米,由学赵上溯到学李北海,由写白摺子改写二王的《黄庭经》、《十三行》。他早年也写过颜体大楷,后来发现写颜容易鼓努为力,外强中干,从而改习北碑(他独尝《元略志》和《龙藏寺碑》,其次则《张黑女志》)。至于行书,他从李邕的《法华》、《麓山》,米蒂的《方圆庵记》等进而上溯《兰亭》、《圣教》,终沉浸于二王,走上了正路。但二王墨迹大抵为摹本,且传世太少,因此他常对我和舍弟说,除了直接临摹《圣教序》和唐代诸家摹本《兰亭》外,还要从唐宋元明历朝书法的成就中去参悟寻找究竟有哪些是已经汲二王之精髓,得二王之法乳的东西,然后学二王才不是一句空话,才不致陷入千篇一律的阁贴习气中去。他于唐取褚遂良《枯树赋》,李邕《法华》、《麓山》,孙 虔礼《书谱 》,颜真卿《争坐帖》、《祭姪稿》,于宋取蔡襄、米芾,于元取赵孟頫、 鲜于枢,于明取文徵明、王铎,而率以右军,大令为依归。这是先父一身从实践中探索出的一条通向书法艺术高峰的广宽而光明的道路。
“综观先父一生在书法艺术方面之所以有此成就,不外六个字,即:博览、精研,勤习。他一生作字,坚持用薄纸淡墨(最忌用墨汁),专门使细管长锋羊毫笔。他对用中锋有一新解,即所谓铺毫。他认为,下笔用中锋并非笔锋正、笔管直,而是要让笔毫的核心部分和上半截也能着纸用力,这就非把手中的笔全部铺开不可。他虽写蝇头小楷亦必悬腕,超过经寸的字则必悬肘;并能一手持扇,一手高握笔顶而疾书,在穿好扇骨的高下不平的箑面上写大草而无一败笔。他是在广集历代神、逸、能品之长的基础上而有所发展变化的,既无一笔无来处 ,而精神面貌又迥不与古人同。……他一生作字,绝不弄险逞怪,哗众取宠,但以平正规矩取胜;既于平淡中见光彩,而绚烂之极又复归于平淡。他晚年所书无论何种字体,都能逸趣天成,或静穆如古树参天,或飞动如渴骥奔泉。既如一江春水,风和日丽;又如群山竦峙,石破天惊。寓妩媚于苍劲之中,法似疏而意境高远;体神形于点画之外,笔虽简而气象万千。这就是《庄子》说的‘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的境界。其毫端之超妙神奇,诚不啻匠人之运成风了。”
吴玉如先生的书法为世所称,其实他在文学、文字学、声韻学、训诂学等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据说他写诗的习惯是想到就写,随意拿一张纸片记下来,然后反复修改□至定稿。有时找不到纸片,就写在一本正在翻阅的书籍的空白地方。“写到天然境自融”,他的书法如此,诗亦如此。“问道迩来诗作否,逐名刻意两无心”(《儿年》)。不为名利作字写诗,体现了他做人的高尚品格。他说:“要学写字应先学做人”,“写字必先读书”,主张“士先器识而后文艺”。反对借写字附庸风雅,沽名钓誉。“纵然笔法窥唐晋,已是雕虫路隔歧”(《代简答许状图》)。即使一时不为人所理解,他也耐得住寂寞,绝不媚俗。“识字恥独多,媚俗苦无巧”(《自题元灵曜志跋语》)。他反对媚俗,但他写的诗绝不古 板,而是娟秀多姿,充满了生活情趣。“兀坐春斋不识春,天长方觉到春分。今年花事如何也,风度小窗着袖薰。”(《兀坐》)春风入窗,花香染袖,一个“薰”字用得如何等传神。“蝉声午梦迷离味,池景槐阴淡宕容。独倚胡床诗一卷,会心微笑古谁从。”(《逭暑在香山作》)蝉声槐影,午梦迷离,香山避暑读诗,更是心旷神怡。“米盐区事朝饥忍,炊爨劳人夜读闲。身际承平复何憾,浮沉世味我无关。”(《寄和昆明汤逸鹤二首》)生活琐事烦劳,长夜读书不辍;世事浮沉变幻,全都与我无关。诗人的胸襟何其豁达。
人能脱俗,诗味自清;笔参造化,书能入神。玉如先生的书法和诗作,正是他的高尚人格的写照。可惜这位成就卓著的艺术家,生前未能回到故乡。不过可以断言,他没有忘记家乡,因而自号“茂林居士”。他在津门的弟子,深知老师对故乡一往情深,因在天津创办“茂林书法学院”,培养出数以万计的人才,当有“木本水源”之意。更令人高兴的是玉如先生的长子吴小如教授,两度来到泾县。1996年曾在“学习吴玉如先生书法艺术报告会”上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详细阐述玉老的为人和从艺之道,犹如丽日和风回荡在家乡的土地上,以期将有更喜人的收获。
附:吴玉如世系小考
据吴氏宗谱及有关资料记载,吴玉如先生的远祖吴江龙,是明万历丁未武进士,曾任贵州都司署贵州布政使。下传六世至吴宗泽,据说即是建“学灌园”的主人。玉如先生是“学灌园”长房的一支。他的高祖吴渭来,清道光辛己举人;曾祖吴崇寿道光丁酉举人,邳州知州;祖父吴瞻青(字翘士)同治癸酉举人。光绪19年出使朝鲜,曾出资在北京宣武门外建泾县新会馆。父亲吴彝年(字佑民),在吉林电报局工作,民国后退职居天津。1916年父亲病故,玉如先生辍学去黑龙江,曾在哈尔滨中东铁路工作。“九一八”事变后,举家迁入关内。依此推测,大约在玉如先生的祖父一辈,就在京、津等地居住。他在茂林的祖居,可能就是“学灌园”长房吴让恒的居宅。今故宅尚存,在“学灌园”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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