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离骚》中的赤水即丹江,昆仑即秦岭中某山,旧乡或即丹阳(夷屯)
举凡伟大的诗人往往命运多舛,如屈原,如李杜及东坡等,概莫能外。但也正因为如此,方有不朽之诗人和不朽之作品。正如宋欧阳修在《梅圣俞诗集序》中说:“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参见李逸安点校《欧阳修全集》,中华书局2001年版)。
屈原的《离骚》正是这样一篇伟大的作品。
《离骚》很有可能作于丹淅流域。今人知道屈原的《离骚》,多会背诵其中的名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但欲深度解读屈原坎坷而悲壮的生命历程和《离骚》的深邃内涵,尚需时日。
多数楚辞学者认为,《离骚》是楚怀王时期,屈原首放汉北时描写“离别忧愁”的作品。如汉王逸在其《离骚经序》中说:“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明汪瑷《楚辞集解》、姜亮夫《重订屈原赋校注》亦持此说(参见林家骊译注《楚辞》,中华书局2010年6月版)。林家骊认为,“汉司马迁的离骚犹离忧说、班固的明己遭忧作辞说、王逸的离别忧愁说等比较合乎实际”。
关于《离骚》的创作时间,林家骊在译注时写到:“据《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本篇的写作时间应在被楚怀王疏远之后;而司马迁《报任安书》又说‘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则当在楚顷襄王当朝,诗人再放放江南时。至今尚无定论”。笔者以为,司马迁的两处记载并不矛盾。屈原首放汉北时,必定在汉水以北的丹淅流域。而《离骚》中写到了昆仑(秦岭),写到了赤水(丹江),就是很有力的佐证——则《离骚》当作于屈原首放汉北时,很有可能就作于首放途中,也有可能就作于丹淅流域。
研读《离骚》,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其卒章“乱曰: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之前的这一章:
诗中写到:“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此处的昆仑,林家骊注为:古代神话传说中山名。“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此处的赤水,林家骊注为:神话传说中水名。
根据屈原首放汉北,乃至于丹淅流域的轨迹,昆仑与赤水当系实指,很可能就是丹淅流域的山水。
当然,笔者并不否认《离骚》中所包涵的上古神话传说。但即便是神话也一定有所依据,已经发布释读的记载先楚史的清华简《楚居》,就有很多神话的因子,也不能因此否定《楚居》的信史价值。况《离骚》的第九章还写到了白水:“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緤马。”林家骊注为:神话传说中源出昆仑山的一条河流。笔者认为,白水即发源于秦岭东延之伏牛山经南阳东南入汉水的白河。
结合《离骚》中的其他文字表述,可见屈原已经在《离骚》中设定了自己的“路线图”:离开“故都”郢都,沿汉水北上(其《抽思》诗中写到“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抵达南阳,渡过“白水”,折向西去,绕道“昆仑”,行至“流沙”,徘徊于“赤水”之滨。也有学者认为,屈原的行走路线是溯汉水北上,直接进入赤水。
那么,赤水为何?昆仑又为何山?
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史研究所研究员吴锐先生研究认为,赤水即丹江,昆仑是秦岭中某山。吴锐先生在其论文《从四神泉看鸟夷、三苗、巴人、楚族等多种文明在淅川的交汇》(详见《2020中国·淅川丹淅流域早期文明学术高峰论坛论文集》)中,结合《淮南子》《抱朴子》《尚书·禹贡》《竹书纪年》《汉书》《山海经》等文献记载,对丹水、淅水和昆仑之丘作了很有见地的阐发:
《淮南子》一书是西汉淮南王刘安召集宾客编纂的,还保存了较早的材料。《淮南子·地形》提出天地间有九山六水,黄河、赤水、辽水、黑水、江水、淮水为六水。又说上帝有四条“神泉”,即河水、赤水、弱水、洋水,其中弱水在赤水之东,经流沙汇入南海。它是这样说的:
天地之间,九州八极,土有九山,山有九塞,泽有九薮,风有八等,水有六品。……何谓六水?曰河水、赤水、辽水、黑水、江水、淮水。……河水出昆仑东北陬,贯渤海,入禹所导积石山。赤水出其东南陬,西南注南海丹泽之东。赤水之东,弱水出自穷石,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绝流沙南至南海。洋水出其西北陬,入于南海羽民之南。凡四水者,帝之神泉,以和百药,以润万物。
河水即黄河。洋水,即漾水,也就是汉水。赤水即丹江,字面意思都一致。丹江,古书叫粉青江。晋代葛洪(283—363)《抱朴子》里面讲,丹江里有一种丹鱼,割开丹鱼的血,涂在脚上,人就可以在水上步行。讲得神乎其神,和武侠小说差不多,原因就是生活在丹江流域的三苗、巴人粉丹江为圣水。
由于记载古代地理最有名的古书是《尚书·禹贡》,其中也记载了弱水,一般认为在甘肃张掖,即发源于其南部的祁连山,往北流,现在叫黑水河。《淮南子》记载的这条弱水有丹江和汉水为坐标,那么弱水有可能是淅水。淅水即淅川,古书称为均水,又名鹳河、汤河、老鹳河,是丹江的支流。它发源于河南省西南部栾川县熊耳山南沟北麓,流经栾川县、卢氏县、西峡县,从淅川县汇入丹江口水库。淅川流域古文化发达,淅川县城南丹江河畔的下王岗村,是著名的仰韶文化遗址。
古人一看见流沙就联想到敦煌,其实河沙也会流动,还会形成沙洲。南海,似乎应该指丹江和汉水交汇处。《诗经》有“至于南海“之句。《左传·僖公四年》载本年(公元前656年)齐国攻打楚国,楚国反问齐军:“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这是著名的典故。齐国的首都是临淄(今山东淄博市),占据山东半岛大片土地,称得上“处北海”;楚国的首都是郢(传统上认为在今湖北荆州市,石泉前石泉前辈考证在今湖北宜城),占据汉水大片土地,称得上“南海”。
丹江、淅水虽然不是特别大的河流,可是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它们名列上帝的神泉,必然是发祥于丹江的民族夸耀他们的身世而形成的神话,生活在丹江流域的巴人理所当然尊丹江为圣水。康熙《淅川县志》和咸丰《淅川厅志》记载,在县城的东北方向有地名“神泉”,世代相传是十二龙神住的地方。
……
为什么说尧舜是属于鸟夷族系呢?因为尧的儿子叫“丹朱”,即丹水之朱,古本《竹书纪年》云:“放帝丹朱于丹水”。《汉书·律历志》云:“尧让天下于虞,使子朱处丹渊为诸侯。”虞就是舜。丹水、丹渊,我认为即巴人的发祥地丹江,在《山海经》里叫赤水。
笔者十分赞同吴锐先生的观点。尚可补充的是,关于丹鱼,丹江库区内至今还有此鱼,不过淅川人俗称红鱼,或红尾巴腚。
吴锐先生接着在论文中写到:
……
丹水。《山海经·西山经》记载一座峚山,是丹水的发源地,丹水“西流注于稷泽”,其中多白玉,黄帝是食是飨。黄帝又取峚山之玉荣,投之钟山之阳。
昆仑之丘。《山海经·西山经》记载昆仑之丘“惟帝之下都”,郭璞注,认为“帝”就是黄帝。从昆仑之丘流出四条河:河水、赤水、洋水、黑水。河水是黄河,洋水是汉水(或作“漾水”),没有争议。赤水,我考证是丹水,现在习惯叫丹江,赤和丹的意思都一样。丹江发源于陕西省东南,流经河南省、湖北省。黑水,我考证是褒水,又叫紫金水、黑龙江,在秦岭以南,流经陕西省留坝县,注入汉水。
《山海经·大荒西经》:“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从《海内北经》也可以看出西王母靠近昆仑虚(“西王母……在昆仑虚北”)《海内南经》记载弱水之上有一种奇特的建木。对照《海内经》,这种建木也与黄帝有关:
南海之内,黑水青水之间,有九丘,以水络之,名曰陶唐之丘;有叔得之丘,孟盈之丘,昆吾之丘,黑白之丘,赤望之丘,参卫之丘,武夫之丘,神民之丘。有木,……名曰建木。……太曍爰过,黄帝所为。
考证了赤水、黑水、弱水之后,进而可以推论昆仑的大体方位。昆仑之丘位于赤水之后,黑水之前,又有弱水之渊环绕,必然是秦岭中的某山。只是秦岭太大,无法具体指实是哪一座山。
《离骚》的最后一章还写到:“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此处的旧乡也当有所实指,即丹阳,或即夷屯。
《史记·楚世家》记载:“熊绎当周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后嗣,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芈氏,居丹阳。”
清华简《楚居》记载:“至酓绎与屈紃,使鄀嗌卜徙于夷屯,为楩室,室既成,无以内之,乃窃鄀人之犝以祭,惧其主,夜而内尸,抵今曰夕,夕必夜。至酓支、酓旦、酓樊、及酓赐、酓渠,尽居夷屯。”关于夷屯地望,笔者已有小文论及,不赘述。
屈原曾任楚国左徒和三闾大夫,公元前339年?—前278年在世。受清华大学委托,北京大学加速器质谱实验室、第四纪年代测定实验室对清华简无字残片样品做了AMS碳14年代测定,经树轮校正的数据是:公元前305±30年,即相当战国中期偏晚。屈原正生活在这个时期内,应该看到过《楚居》,明晰自己的先祖屈紃所居之乡。
巧合的是,淅川历史上曾设中乡县、南乡郡和南乡县。清咸丰七年(1857年)纂修的《淅川厅志》记载:“秦二十六年,始分天下为三十六郡,于穰县(今属邓州——作者注)西置中乡县,属南阳郡,即故淅地……北周改内乡县为中乡县,复秦旧名……隋炀帝大业初,仍置淅阳郡,复改中乡为内乡……”;《诗经·商颂·殷武》有句:“维女荆楚,居国南乡。”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纂修的《淅川县志》记载:“建安中,割南阳右壤,淅川为南乡郡。三国与魏因之。晋改南乡为顺阳县……后魏置丹川郡,又置淅川县,属南乡郡……隋文帝开皇初,废南乡郡为南乡县。”
综上所述,屈原《离骚》中写到的“旧乡”未必如林家骊所注为“楚国”那么笼统,应该就是指丹阳或即夷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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