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周末，正值中元节，这是一个寄托哀思、缅怀祭祀的节日。

       参加工作三十年来，我很少在这个日子回老家，因为中元节虽然是传统节日，但不是法定节假。今年凑巧碰上，就有了时间和理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家。

       老妈也很想回去，这是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老妈已经九十高龄了，自从父亲过世后，26年以来，常年一直跟着我在外漂泊，平时难得回老家一次。对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人、那里的一草一木和风土人情，只有心心念念和切切回忆了！

       以前，我们去哪里都会带上老妈，她也很积极、很高兴，每次回老家都要撵着去，就像我们小时候父母去哪里都是“跟屁虫”一样。

       每次回到老家，也是老妈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候，可是去年她不慎摔了一跤摔成重伤，人更憔悴，行动也不方便了。

       原以为她再也站不起来，我们都曾私底下与老家的房族商量如何办后事了。

       好在老妈毅力坚强，通过我们悉心照料，万幸躺了两个月后，她又能下床了。虽然每走一步脚都在发抖打颤，踉踉跄跄，但平时还可以拄着拐杖在屋里慢慢移走，就是一个奇迹和最大的幸运了。

       不过，从此她也不敢再踏出屋门，所以也不能回那日思夜念的老家了。

       完全可以理解，一个人年纪大了，就渐渐多了一份对岁月的顺从和敬意！

       人这一辈子，谁不想见一见曾经的人，看一看曾经的物，体验一下过往的生活。

       所以，回家便成为了老妈的一种日常念想和精神寄托。

       我们也担心老妈一个人在家不安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又不会打电话，那就麻烦了。

       于是，我们决定满足她的思念，化解她的乡愁，便带上老妈一起回老家，就算她走不动，背也要把背她进老屋去坐一坐。

       只是这次回家，却有了一种与过来不一样的心情。毕竟，人生没有来日方长，不过是见一面少一面。有些事、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永远沒有机会了。

       因为人生苦短，其实就是在做减法！

       也许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也许失去一阵子就是一辈子，我们要好好珍惜当下，善待身边的人和事，包括自己。

       上一次回老家，是2023年的春节。当时来去匆匆，我们只在老妈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小山寨待了大年三十和新年初一、初二三天。

       那时，我身上背着娃，手上牵着妈；而今，我身上背着妈，手里扯着娃，仅仅一年而已，却形成了鲜明对比，真令人感慨和唏嘘。

       自己的老屋，已经很多年没有生火做饭了，我们每次回来都是住在堂兄二哥吴展干家。

       他的家建在杨梅坳山上，与南山大寨里有三四里距离。从马路上进屋去，先要上坡，然后下坡，两百米远，现在全是水泥路，宽敞、干净、硬扎，很好走。

       但是，老妈只能试着慢吞吞的走平路，所以我只好一手拉着小可，一手缠着老妈，一步一步的，小心翼翼地挪动。

       就这么短短的一段路程，我们足足走了将近半个小时。

       看着老妈如此缓慢，我几次都想蹲下来背她走，但一想到要让她有自信心和参与感，我和爱人只好耐着性子，轮换着牵着她一步一移往前走。

       这个时候，才真正感受到了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巨大压力，当然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一种“累并快乐着”的莫大幸福。

       在县城有事耽搁了时间，到家时已经七点多钟，天马上就要断黑了。二哥他们已做好了饭菜等我们，也就没有再去自家的老屋，因为我家住在一个叫布刀田的小团寨，离这里尚有四五里之远。

       山里的清晨真舒服，凉风习习，碧空青山，蝉鸣鸟叫。昨晚下了一场雨，第二天有一些冷，五点多我们就被冷醒了，或者说是被知了的叫声吵醒了，便早早起了床。

       小可也很兴奋，昨天玩得十分开心，玩累了，晚上睡得特香，一大早精力旺盛，急切地嚷嚷着起来了，在院子里追着小狗到处跑。

       早餐是油茶，这是我们苗族人的传统习惯，更是老妈一辈子的最爱，甚至潜移默化传给了小可，他也非常喜欢喝油茶。

       吃过油茶，我们迫不及待的要去老家看看，开着车，几分钟就下到了大寨里。

       南山寨，是锹里地区四十八寨之一的一个历史悠久的苗寨，可惜2022年国庆过后发生了一场大火，整个团寨付之一炬。通过政府统一规划，齐整整拔地而起十几栋砖洋房，蔚为壮观，比以前漂亮多了，坏事变成了好事。

       在村口的马路边，坐着几位大娘悠闲的在聊天，见我们的车开来，她们立刻围拢上来嘘寒问暖。

       我们干脆把车停放好，搀扶母亲下了车，坐下来和大家一起话相思，拉家常。

       人生，最美好的莫过于不期而遇，最难得的莫过于久别重逢！

       这个说“大娘，身体还好吧！”，那个说“奶奶，您真有福气！”，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老妈现在是整个南山寨年纪最大的，而且辈分也是最高的，自然很受尊重，所以前来打招呼的人很多，本来在学校门口闲聊的那伙男子汉，也陆陆续续走过来问候。

       曾经，我家是全寨子最穷困的人家，父母老实巴交，与世无争，人缘关系还不错，但也免不了被个别势利眼看不起，受到一些窝囊气。

       如今，看到这样的场景，真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由于出远门太久了，加上年岁已高，老妈时而犯糊涂，对面前的人也有些对不上号了，他们便自我介绍，说是某某某，或者是谁家的孩子。

       但其实，这些人都应该是很熟悉的，因为不是亲戚就是故人，而且在家的人大多都是中老年人，以前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当前，农村的小孩子基本上在县城读书，爷爷奶奶要进城带娃，而年轻人则外出打工，一年到头极少回来。

       今天是中元节，有些人不得不赶回来烧封包，才增加了些许人气。如果在平时，十有八九都是人去楼空，偌大一个寨子冷冷清清的，缺乏生机。

       大概在村口停顿了一个小时，老妈见到了不少当年一起种田种地的伙伴，说了许多话，露了很多笑。近年来，因在外人生地不熟，很多时候孤独寂寞，从没见她这样开朗过。

       人活一世，无论在哪里，无论过得怎样，真的需要熟人，需要玩伴！

       老妈依依不舍地在她们的扶持下上了车，还不时朝窗外望去，几分钟后，我们就来到了自己的小团寨布刀田。

       这里，更加凄凉了，一片荒芜，无前屋后，空地里全部长满了比人还高的草。以前有十来户人家，现在搬迁的搬迁，外出的外出，只有八十多岁的叔叔和婶婶依然还坚守着这片土地。

       每一次回来，我们都会先进叔叔家看望他们，然后再去自己的老屋看一看；每一次回来，看到这些破烂不堪的场景，总会悲从心来，莫名伤感。

       这一次也一样，在叔叔那里坐了一小阵，把老妈留下，他们继续亲切地交流着感情，我们就带上一把长柄镰刀往一百米之外的老屋而去。

       果不其然，老屋周围四处都荆棘密布，进屋去的那条路更是杂草丛生，完全不通了。

       我抱着小可，扒开草丛钻过去，告诉他不要害怕，并不停的念叨“杂草丛生，一片荒凉”！

       把小可送进走廊，我带着他玩，妻子就在后面用镰刀砍杂木杂草。但实在是太深太多了，看着她吃力，便要她来带小可，我接过镰刀，有模有样地劳作起来。

       打小就干过农活，这点活不在话下，三下五除二，那些藤藤蔓蔓，野花野草，全部倒下了，很快就修通了一条毛毛路。

       然后，我们开门进屋，这里望望，那里摸摸，稍作休息便准备去接老妈过来。

       当我们过到叔叔那里，接老妈往老屋走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住在我家上坎的吴谋根，他热情地叫老妈“大妈”。

       按辈分，他喊我爷爷，喊我妈应该叫太奶，之所以喊我妈为大妈，是因为他妈和我妈是堂姊妹，都嫁到了南山，而且还是一个大房族。

       她们两姊妹在娘家从小一起玩，到了夫家又是近邻，可谓有缘分，真感情。

       老妈还没有跟我在外地生活那时，她们可以天天见，那种血脉的亲情和相守的真情可想而知。

       但是，一辈子的姐妹已经好多年没有见面了，那种思念和牵挂也是不言而喻的。

       于是，吴谋根立刻跟他妈打了电话，告诉她大姐回来了。

       我家的老屋是吊脚楼，当年起屋找不到平整的好地，完全就是在悬崖峭壁上挖出的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房屋的一大半都是悬空的。这样的住房倒也好，通风、干净、整洁，看起来更加气派壮观。

       当我们扶携着老妈从吊脚楼下缓缓走过，就看到一位老妈妈在拐角往老屋上去的地方等着了，她远远地向老妈喊道“大姐”，声音分明带着激动的哽咽，接着小步快跑下来牵扯着老妈往上走。

       她就是吴谋根的妈，也老态龙钟了，已经83岁。我喊了声姨，要小可喊奶奶。

       朝思暮想，姐妹相见，高兴无比，亲热无比，眼泪汪汪。

       上到房屋还有几十米，是陡坡，虽然我们已经清理一遍了，但还是不太好走，即便扶起老妈，她也是走不上去的。

       于是，为了安全起见和节约时间，我便背起老妈，慢慢悠悠地背到了走廊上。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背老妈，她个子矮小，又骨瘦如柴，非常轻巧，大约五六十斤，背得毫不费力。

       小时候，妈妈的背是最安全、最舒适的地方，不知在她的背上呆过多少次、撒过多少娇，就连做活，她也总是背着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的背也成为了我的摇篮。

       如今，她老了，走不动了，背背她不是理所当然吗？

       人啊，永远要有一颗感恩之心，可以没有多大能力，但不能没有良心；可以没有多少本事，但不能没有孝心！

       因是吊脚楼，房屋里既通风透气，光线也好。两位老妈妈坐在堂屋外的走廊上，手握着手，排排而坐，说不完的话，诉不尽的情，说这问那，温情脉脉。

       这把年纪的人，见一次少一次，说不定就没了下一次，能不激动、感动吗？

       聊了一阵子，阿姨说：“大姐，想请你去我那里走走，但你走不上去了，你坐一会，我去倒点油茶来！”

       山里人淳朴善良、热情好客，来了客人不招待一下总觉得过意不去。尽管我们刚刚在老三家才吃了油茶，还饱饱的，知道劝不住她，就任由她火急火燎去了。

       十来分钟，阿姨就气喘吁吁回来了，用保温瓶装了茶水来，摆上碗筷，倒入茶水，放入泡茶等佐料，我们又美美的吃饱喝足。

       看时间不早了，我们便准备回二哥那里吃晚饭，阿姨拉着老妈走出了走廊，我又背着老妈走下了那段难走的路。

       然后，姊妹两人相互搀扶着，趔趔趄趄、慢条斯理地徐徐而行，阿姨一直把我们送到布刀田寨脚停放车子的地方。

       恋恋不舍，依依难分，互道保重。阿姨站在车窗前，不想车门关上，不肯移动步子，早已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小可见此情景，哇哇大哭，我也忍不住悄悄抹泪。人生最苦伤别离，这是他经历的第一次！

       回来后，我发了一个视频：“90岁的姐姐，回老家看望83岁的妹妹。以前经常在一起，现在很久不能见一次，以后见一面少一面……”

       立即引起关注和共鸣，网友“Amy”留言：“看了很多遍，感动到落泪，尤其在告别之时，车门关上，宝宝哭了，妹妹在车窗外与坐在车里的姐姐挥手告别，眼泪刷的一下出来了......”

       网友“人生如梦”感慨：“看见好伤感，眼泪忍不住。是呀，以前在家里天天看见，现在见上一面真的好难，也好思念的，[流泪][流泪]”

       网友“一缕清风”感叹：“人间亲情最感人，搀扶老人家一步一步走回家时的背影，姐妹分别时的不舍，看得我眼泪直流！”

       作为游子，人人都会想家，也都会回去。而这次回老家，让我有了更多的感悟，也有了更平和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