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吴哓燕去世了,享年91岁。我的父辈一代,僅存最后的亲人,不在了。
姑母家在江西都昌县苏山,鄱阳湖汊里小山村。现在交通发达,仅几个小时车程。虽然跨长江,越九江,过湖口,渡鄱阳湖,到都昌,又曲折至苏山山里,但都是高速路。而过去,去姑母家,先要从大法寺步行到武穴,坐轮船至九i江,再换小轮到湖口,又换汽车到鄱阳,再乘小轮到都昌,后步行30里山路到苏山,一路折腾去,水陆几百里,来去四五天。
姑母为什么远嫁江西,其中颇有曲折,听来人多唏嘘。
那是解放前的事。祖父吴子衡先生,(著名中医,解放后任广济县第一届至第四届政协委员),世代业医,家道富裕,他与武穴街著名药商宋老先生,两人至友,两家世交,又结成儿女亲家。我的小姑吴晓燕,十岁时,许配宋家公子。本是所谓门当户对。但宋家虽然富豪门第,宋公子却身有疾患。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仍说话不清,走路不稳,应是幼时患麻痺症症状。我那可爱的小姑,正出落的如花似玉,对家里張罗的婚事,极力抵抗,也是情理之中。
因两家世交,又订有婚约,家声比天大,毁婚万不可。父命如山,盘石不移。
当时正解放前夕,反封建包办婚姻思潮涌动,小姑又读了些书,颇有见识。於是,在出嫁的前一天,来了个"人间蒸发",不告而别。
可以想见,嫁装备就,花桥备好,酒席备过,百觅千寻,小姑无影无踪!家人何以堪,祖父何以堪!
原来,月黑风高之夜,18岁的小姑,逃出家门,步行30里,到武穴船码头,又胡乱搭上下水轮船,到了九江,举目无亲,几日流落街头。
至于怎么到湖口县,又到都昌县,又嫁到苏山荒僻乡村,家人说法不一。有说是碰到人贩子带去的,有说是碰到姑爷徐金苟到九江办事,"英雄救美",在街头救了饿昏了头的我的小姑,带她回家,结成夫妻。
不过小姑有幸,小小年纪,流落江湖,遇到好人一一姑爷虽是村夫,但一表人才,还略读诗文,为人诚实能干。
小姑终于在江西嫁人,安家生子。
几年之后,家里才得到信息。因为小姑害怕严父之威,不敢写信。到解放那年,才与家人联系。据说,祖父接到小姑来信,一顿痛骂后,喜极而泣。
骂过之后,祖父立即安排人去江西"解救"小姑,接她回家。当时把小姑接回了湖北老家,家人却不愿她再回江西。是祖父怜小姑夫妻恩爱,在姑爷跪求多日,才允她回了江西夫家。自此以后,小姑落藉江西都昌,开枝散叶一一她和姑爷共生了六男一女,七子团圆。一个仅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徐姓小村,小姑一家兴旺,子孙人丁占了一半。
小姑为人刚强,有主见,在村里威信很高,说一不二,村里支书,也敬让三分。
一个湖北佬,异地他乡,无依无靠,娘家老远,风生水起,也颇难得。
小姑去了,我父辈仅存的丶唯一的亲人殁了,我心情十分难过。五四年我六岁时,殁了父亲,他年仅四十。吾母虽寿过父亲倍多,九十五岁时终还仙去。两个叔爷,早在民国二十七年未成家时,殁于瘟疫。三个姑姑姑爷,现都已殁完。我大伯父名吴云寿,高寿九十七岁,也已去世十年。婶娘们也先后赴阴,无一幸存。小姑,是最后离去的亲人。
老辈离世,后人犹在。血脉传承。而俗话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了。体现的人情淡薄,又山水异域,只恐怕到不了三代,联系就会断绝。
虽然,共计两边十多个老表,家家丰裕,户户富足,又交通便捷,但纷纷疲于发家,忙于生计,亲戚走动,反倒不如从前贫困时代,多年不曾见面。
反倒是小姑,不断有回娘家走动,直至八九十岁高龄。走不动了以后,还不断有电话问信,时常惦记娘家安好。
姑母驾鹤去,归魂去何所。是北归老家,是西归天国?一面之后,再无相见!愿姑母一路走好!
老人归去后,亲缘或断交。愿湖北、江西两家表亲,莫忘血缘亲,常记兄弟情。看江湖不断流,望山水永相连,愿亲情永相忆!
吴昌鼎 2021年双十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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