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完2022级6个班的《数学分析(三)》习题网课后,在神州大厦接待方冰。
喝红酒。
红酒是学江陪香港的几位合作伙伴去银川考察宁夏红酒时给我寄来的。学江说,香港的朋友认为,宁夏红酒已经达到世界一流水准。
方冰是我姚家族的人,比我小几岁。按字辈,他叫我太公。
小时候,经常跟着母亲去深山里二姨家。那个地方叫半山。方冰家在我二姨家隔壁。
方冰的父亲是1932年的,比我大32岁,但按字辈是我的孙辈。那时每次到半山去,他父亲见到我这个几岁的小孩,都叫我小公。
这是家族社会的伦理,是乡村社会的伦理。那时的人讲究传统伦理。
小,故乡的发音,ne。
还记得他父亲叫宗杰。方冰有兄弟姐妹6人,方冰排行倒数第二。方冰说,他父亲几年前过世了,享年86岁;母亲过世得早,六十多岁过世的,没享到福。
从没有印象方冰的两个叔叔叫什么名字,似乎也从未听人叫过他们的大名,只听大家叫他们九杯子、十杯子。
因为辈份高,我从小也叫他们九杯子、十杯子。
九杯子和十杯子比我大一二十岁,那时我才几岁,他们经常抱着我玩。清楚地记得,我老扯他们的胡子。我问他们痛不痛,他们说不痛,最后把我的手都扯痛了。
我在多处写到过他们。
我很想念他们,很想再见到他们。
再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肯定抱不动我这个老小孩了,但我还是要扯他们的胡子。
方冰一家4口来北京。他老婆子前两天有事先回去了;儿子有出息,南开大学毕业,马上要去上海读研;他女儿在上幼儿园。
从宗杰到方冰,再到下一代,中间就隔一代,一切却已仿如沧海桑田。
老婆子,故乡的语言,妻子、爱人的意思。
故乡的方言中没有妻子、爱人这样的称呼。
在故乡,老婆子,和老没有任何关系,年轻叫老婆子,老了也叫老婆子。
婆,发音,bo。
方冰1990年高中毕业,考上财校,毕业后一直在银行工作。
九杯子会吹唢呐,还会拉二胡。我原来知道九杯子会吹唢呐,不知道他还会拉二胡。
我的印象,十杯子也会吹唢呐。方冰说,他小叔不会吹唢呐,他小叔会吹叶笛,随手摘张树叶就能吹起来,能把一张树叶吹得如泣如诉,有时走在密林中的山道上,都能听到他小叔的叶笛声。
好多人都移民搬迁了。说九杯子还住在半山,说半山还住着几户人家。
九杯子那个寨子,湾内,还住着两家。两家,就是两位老人。
方冰说,半山还有位叫希盛的会拉二胡。希盛住在湾内对面那个寨子。方冰说希盛拉起二胡来,那琴声绕山绕梁,听得人愁肠百结。
方冰说这个话的时候,那无限佩服的神情狠狠地感染了我。
希盛,按字辈,是我的上一辈。
我跟方冰说,我以后要去深山里,和他二叔,九杯子,住一段时间。
到时候,我要亲自问九杯子一个问题:两兄弟为什么叫这样的名字,九杯子、十杯子?
这个问题,从一个黄口稚子到如今耳顺之年,已经困扰我半个多世纪了。
当然,主要的,我想去听九杯子吹唢呐,听他拉二胡,我想去听十杯子吹叶笛,我想去听希盛叔那绕山绕梁让人愁肠百结的琴声,我想去过深山里的生活,重温那逝去的岁月。
二
方冰讲了一个他自己的故事,1990年高考那年的事。
想着高考那几天得穿好一点,就到处找,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一身好衣服,父亲的一件衣,母亲的一条裤。
母亲的裤子是一边开扣子的那种。那样的裤子,一个大小伙子穿着实在是太让人难为情了。好在衣服长,可以遮住那一边开的裤扣子。
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屋漏就会老下那种连阴雨,穿妈妈的裤子,从乡镇长途跋涉去县城赶考的路上,就会被同学发现,一把掀开衣服……
往事回忆起来,让人感慨。
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谁又没有几个这样那样的故事,说起来笑死人,想起来辛酸死。
三
后来,方冰又讲了他的一个故事。
他从初中到高中,成绩一直很稳定,一直都是班上倒数二三名。
八十年代初的升学率是2.7%,九十年代初,是3%。
那时的升学率指的是中学毕业生中,平均100人,考上本科、专科、中专、技校的人数。
3%,就是平均100个考上3个。所以,那时97%的人注定是陪读的命运。
方冰是陪读大军中最不起眼的一员。
对学习没有兴趣,也学不懂。从未主动背过一个单词,也从未做过一个作业。
直到高中的某一年某一天,他收到一张纸条,一位美女同学写给他的,大意是,如果你好好学习,以后考上了,我就……
动力瞬间就来了。
学习主动了,学习有兴趣了……半年不到,一切都改变了。
长话短说,1990年高考,他是他们班上考上的两位学生之一。
那个年代,很多班都剃了光头,还有一些县,整个县剃了光头。
美女同学改变了他的命运。
后来他去找那位美女同学,美女同学却很诧异,说根本没有给他写过什么纸条。
再后来,终于弄清楚了,却原来是一位男同学搞的恶作剧。
四
八九十年代,绝大多数人升学无望,大概那时唯一的好处就是轻松,心灵可以像野草一样自由生长吧?
五
一个个小故事,却是时代的缩影。
六
金秋时节,帝都最好时节。
在外漂泊几十年,有故乡的亲人挂记,心里很温暖。
各种闲聊中,连接起异乡与故乡的情感。
告别。
我和老婆子吴同学步行回。
下起了雨。
一路上,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脑子里过电影,想起好多人……
七
周末空旷的大街上,车在大雨中前行。
两师徒边走边聊。
好几年没见到广进了。一次次说来看我,但由于该死的几年疫情……
到李先生吃牛肉面。
广进是我近二十年前的学生。
考入帝都求学;求职;买房;成家;生儿育女;照顾老人;工作……在帝都成功待下来了。
这是这个时代,一位年轻人为生存为生活打拼的故事。
八
暑假期间,近距离看到中学生的生活。
假期。初中生两周假期;高中生一周假期。一本本暑假作业。
上学期间。初中生,早晨6:30到校,晚上9:30离校;高中生,早晨6:00到校,晚上10:30离校。期间,午餐和晚餐各一个小时,吃完饭后,就在教室课桌上趴着休息一会。
我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上的中学,初中三年,高中两年。
那时是早晨八点上课,中午两个小时的午休,下午四五点下课,作业极少,两个假期都很长,没有假期作业……
印象最深的是初中。午休时间,经常到古镇街上闲逛,去看那个老铁厂的铁匠师傅打铁,去看锅罐厂的师傅把橙红色的铁水倒进模子里做铁锅做鼎罐;有时喜欢在操场边看风景,常会有篷船从上游顺流而下,这时常有人把两手合成一个喇叭对着河中嘶声叫喊:买柴火~~河中篷船应声驶向岸边……晚饭后经常去清水江边散步,去看老彭老师打鱼,网中粼光闪耀……每周一次的劳动课,跟着顺培老师上山种菜……
我的初中同学中,成绩最好的,后来几乎全部进入了教育行业。
这是我的时代故事。
现在的中学生的时代故事用一个网络词可以概括:卷。
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时代故事,时代故事下,有一个个个人故事。
时代故事加个人故事,构成一个个岁月故事。
九
昨天见了一些人;家人提前一天给我过了节。
今天,在山里,文林居,把一些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把小文“过去的好时光(十一)”又看了一遍。
“过去的好时光”系列,是在初中同学群里打的,时不时打几段,想到哪里打到哪里,纯粹的即兴之作。
“过去的好时光(十一)”这篇文章,把初中三年每一位教过我的老师都回忆了一遍,还顺带提到一些小学老师和一些高中老师。
想起高中的余师,想起大学的蹇师,想起硕博时的郑师、李师,想起工作单位的我奶、光优书记、曹师、陈师,想起许多亲人、同学、朋友,想起我的许多学生……
像我们这样的纯野生动物,一路坎坷,最终能够还算顺利地走出来,多亏人生路上遇到的一位位贵人。
十
我们决定不了时代,但我们是否可以舍弃一些东西,用勇气写出一些精彩的故事?
十一
补注:文明看了文章后的回复。
加上文明的回复,文章就更完整了。
文明,我初中同班同学,我的侄子。文明就是半山的。他初中、高中,语文都是第一。他是中文专业毕业的高材生。他在州里几十年做校长,并任一方教育主官。
按文明的说法,拉二胡,把二胡拉得绕山绕梁,让人愁肠百结的,应该是希斌。希盛是唢呐王。文明说的应该是对的,因为文明和希盛、希斌是一个寨子的。方冰是对面寨子的,他应该是搞错了。
文明的回复:
「希盛是我的叔公,祖喜是我的叔叔,一个家族是很讲究辈分的。小时候当然不讲究,鲁迅在《社戏》里讲过,孙子打了太公也很平常。但是年纪一大,就一定很讲伦常,对辈分高的一定要执晚辈礼的。
希盛公是个奇才,唢呐是我们寨子里的老大,寨子里吹唢呐的基本上都是他的徒弟。但他不会拉二胡,拉二胡的天才是希斌。
希斌也会吹唢呐,是跟希盛学的。
希斌这人真是音乐天才,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他是文革时期毛泽东文艺宣传队的骨干,集编剧导演演员于一身。可惜的是,受家庭所累,他未能读大学中专。
他的二胡、笛子都是一绝,我们总是围在他的身边,听得如痴如醉,如醉如痴。
眨眼间,几十年就这样过去了。毛主席讲“三十八年,弹指一挥间”,从1980年初中毕业算起,我们早已超过了。」
「读祖喜叔的文章,不由得就想起了过去。」
「你的文章唤起我的回忆,也让我思考家乡家族家庭的文化,乡愁油然而生。」
十二
看了文明的回复,我着急了,但愿我不要错过了九杯子、十杯子、我希盛叔、我希斌叔。
明年底退了休,我要立马去找他们。
不,明年暑假我就去找他们。
不,今年寒假我就去找他们。
姚祖喜(2023.9.9&9.10 自在书屋&文林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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